心上人大婚之日,我为他送上一份贺礼。
染血的锦盒里放着他费尽心思,百般折磨我也要得到的——我的半颗心。
用来治疗他新欢那莫须有的病。
他却笃定我又在耍手段,命人带我上来问罪。
可惜,他能见到的,只剩一具没有灵*的尸体。
1
我因得罪魔尊沐恒如今最宠爱的星月姑娘,被罚在冰湖湖底反省。
自从为了救他叛出家族后,我废去一身修为,身体大不如前。
日日困在冰凉的湖底,我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。
双眼已不能视物,手脚更是无力,连起个身都十分艰难。
负责照看我的侍女并不待见我,但也没想着让我饿死,日日给我送来吃食。
只可惜,我早已什么都吃不下了。
今日,侍女的动作尤为匆忙,见我不吃,直接收起食盒要走。
我的心忽然跳得厉害,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。
吃力地张嘴叫住侍女,我请求她告诉沐恒,我想见他一面。
侍女笑道:「见你?魔尊这会儿可没空,忙着成亲呢!」
成亲?
和星月吗?
我愣愣地趴在床上,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被困冰湖后,我曾因想念他,整夜整夜地哭泣。
现在,竟是一点也哭不出来了。
我和沐恒相识于年幼时。
我叫陆临雪,是苏澜城陆家最宠爱的幺女。
而他,是战败的魔族,被押在苏澜城,是交由我陆家看管的质子。
因为身份,他在明里暗里都受到欺凌,只有我,想方设法给予他庇护。
为了讨他的欢心,我将寻来的宝物通通送给他。
还用爹爹许诺我的珍贵生辰礼,换来他跟在我身边。
后来,我帮助他逃离陆家,逃离苏澜城。
更跟着他叛出家族,受尽嘲笑与谩骂。
一切一切地付出,到最后,竟得不到他的半分爱意。
甚至没有资格参加他的婚礼。
我猛烈地咳嗽起来,手心里全是鲜红的血迹。
剩下的时间不多了。
「晦气!」侍女嫌弃道,「没别的事我先走了,我还赶着去观礼呢。」
我急忙叫住她:「既是魔尊大婚之日,麻烦帮我送上这份贺礼。」
我摘下发间最后一颗明珠,作为她帮忙送礼的报酬,见她答应,才背过身。
咬牙忍着疼,将贺礼小心地放进了锦盒中。
侍女将信将疑地接过锦盒,施法离去。
我躺在床上,看着模糊的湖光一点一点黯淡,静静地闭上了眼睛。
2
再睁开眼时,我发现自己飘在冰湖之上。
很显然,我已经死了。
陆家人死后,*魄不会落入轮回。
而是收在祖庙,世代守护整个家族。
我是家族的叛徒,死后,却还是家族给了我一个归处。
回家的路上,不知怎的,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我,将我带到了魔宫。
今日的魔宫一改幽暗,张灯结彩。
正堂内,正在举行沐恒和星月的婚礼。
我的贺礼,正好被侍女送到了堂上。
沐恒本对送来的所有贺礼都不感兴趣,随意地扔在一边。
却在听到我的名字时,挑了挑眉:
「给我送礼?我倒要看看,她还有什么花招!」
星月的脸色明显变了变,想要阻止沐恒。
沐恒却快她一步,直接打开了锦盒。
外表精致的锦盒里,血迹斑斑。
星月看了一眼,立刻嫌恶道:「快扔了,真恶心,陆临雪果然不安好心!」
沐恒却看出了其中端倪,眸光忽地一冷。
锦盒里安安静静躺着的,是我亲手剜下的半颗心。
三个月前,星月称自己得了一种怪病。
必须用我的半颗心医治。
陆家人世代修炼,而我,是千万年来陆家唯一一个天生灵女。
我的心不但能让我修炼得格外迅速,还能治百病解百*,将垂死之人拉回生界。
绝不能浪费在星月莫须有的病上。
沐恒不问缘由,用尽手段,百般折磨,逼我交出半颗心。
许多年前,我们曾在苏澜城有过一段欢乐的时光。
形影不离,亲密无间,以命相许。
那时的我告诉他,无论他遇到什么事,我都愿意为他献上整颗心。
后来,他在逃回魔域的路上身受重伤,命悬一线。
我毫不犹豫地剜了半颗心为他续命。
没了剩下半颗心的我会怎么样,他很清楚。
但他却为了星月,全然不顾我的死活。
我向他哭过求过,诉以真心,也曾绝食触柱,以死相挟。
最后用秘法冰封心脏,才打消了他的主意。
从此我被困冰湖底,不见天日。
可惜,终究还是逃不过。
在他的大婚之日,我终于还是把他最想要的东西,交到了他的手上。
沐恒看着手中锦盒,皱了皱眉,面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下去。
似是不太相信。
沉默两秒后,他合上锦盒,勃然大怒:
「这个妒妇,还想着*害本尊的新妃,去把她带上来!」
3
沐恒的话音落下,整个大堂的空气霎时冷了许多。
在场众人,无论在魔域地位高低,皆是一愣。
回过神,齐刷刷跪了一地,生怕魔尊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。
沐恒长得清秀俊逸,平日里温文尔雅、云淡风轻。
可谁也不会忘记,他是魔族至高无上的存在。
冷血无情,杀伐果断。
他修炼的魔功是魔族的不传秘典,他的修为深不可测。
只要他挥一挥手,就能让方圆百里生灵涂炭。
婚礼进程停滞,气氛怪异非常。
只有星月还站着,脸上露出焦急之色,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,柔声细语:
「尊上,别生气,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,误了最重要之事。」
沐恒却没有平息怒火,反而一甩手,狠狠地将锦盒扔在地上:「正因为今日重要,本尊才要给她一个教训,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,不再妄图兴风作浪!」
我飘在高处看着他。
本该难过的。
心里却只剩下可笑。
他认为我给他的半颗心是假的?
认为我狠*善妒,想要害他的心上人?
从苏澜城到魔宫,我为他付出的每一分都是真心的。
他却总是曲解,从未相信我。
最可笑的是,他眼中的不屑与鄙夷。
我到现在才看清。
死了才看清。
沐恒再次命人去找我。
这次连星月都不敢阻拦。
负责照看我的侍女带着守卫火速赶往冰湖,又火速返回。
却什么也没带来。
侍女跪在地上,脸色惨白,畏畏缩缩地回禀:「雪儿姑娘,实在来不了了。」
「来不了?又装病?」
沐恒随手一掌将侍女打退十米,「别说是病了,就算死了,也给本尊把人带上来!」
还强调道,「直接带到这里来,赏她亲眼见证本尊的婚礼!」
侍女踉跄起身,和守卫再次赶往冰湖。
回来时,身后多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。
在场众人皆是一惊。
星月更是咬紧了牙,似是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,眸中的阴郁之色就要绷不住了。
沐恒站在原地,远远望去,眉头紧皱,声音骤冷:「什么意思?」
侍女和守卫皆跪倒在地,脸色比刚刚更为惨白,低头不敢回话。
沐恒似是意识到了什么,快步上前,一把掀开白布。
白布下,是早已失去血色的我的脸。
他显然不信,不顾大堂内上百双眼睛,直接扒开了我肩头的衣服。
我的左肩上,有一道狰狞的疤痕。
数年前,我曾因护他,生生挨了哥哥一剑。
剑气留下的繁复剑纹,世间仅有。
足以证明,这尸体是我没错。
星月见状立时泪如雨下,想仔细看看我,却又不忍多看,急忙命人将我带下去安葬。
沐恒却坚持道:「她没死,葬什么葬!」
说完,更是把我抱起,手中拧诀,将修为注入我的体内,探查我的情况。
星月直觉事情再发展下去将完全超脱她的掌控,身子一歪,倒在沐恒的背上,扶着额头说:「尊上,我的心口好难受,怕是……我们赶紧把婚礼完成……」
装晕装病装柔弱这一招,她向来屡试不爽。
但这一次,沐恒却压根没有看她一眼:「不舒服就回去休息。」
全然没有将婚礼继续下去的意思。
他的修为很快探查到我的*魄不在体内,下意识抬起头四处搜索。
他望向我的方向时,我差点以为被他发现了。
但他很快移开目光,转身捡起地上的锦盒,冷冷说:「果然是假的!」
他抱着我的尸体,丢下在场众人,一闪身离开大堂。
瞬息之间,便到了冰湖底。
虽然我曾无数次托人传话,但他从未来看过我。
乍一见到我简陋的住处、馊掉的吃食,他有些不敢置信。
「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?」
「她平时就吃这个?」
曾经的冰湖底,是魔尊的休憩之处,富丽堂皇,锦衣玉食,满盘珍馐。
可魔族惯会看人脸色,因为沐恒厌弃我,自然不会好好待我。
甚至为了讨好魔尊的新妃,在力所能及的事上狠狠为难我。
沐恒走到床边,小心地将我的尸体放在床上。
凌乱的床单上,凝结着我剜心时留下的大量血迹。
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,动了动嘴唇,说出的却是:「这是你该受的。」
他在床边坐下,不再说话,似是在等什么。
等了又等,不见我半个身影。
他叹了口气,一副妥协的模样:「不要闹了,立刻出来,我饶过你。」
直到现在,他还认为我在耍手段。
以假死,引起他的注意,破坏他的婚礼。
等到彻底没了耐性,他召集曾接触过我的侍女和守卫追问我的下落。
所有人跪倒在破败的屋子里,大气不敢多喘。
他一遍又一遍不死心地问。
得到的答案都是——
「雪儿姑娘真的已经死了。」
4
冰湖底阴冷。
沐恒的眸光,比冰湖水更冷。
他一掌拍飞负责照看我的侍女,一字一顿:「最后一次机会,好好说!」
侍女哪里承受得住他的愤怒一击,摔在地上时直接断了气。
收在袖中的明珠滚了出来,在幽暗的屋中尤为闪亮。
沐恒几步上前捡起明珠,眼中杀意突增,凌空掐住了侍女的脖子:
「这是她初到魔域时我送给她的礼物,是她最宝贝的东西,绝不会赠予旁人!」
原来,他很清楚我有多在意他。
却肆意地将我的在意踩在脚底。
「明珠为什么会在你身上?是你为了夺取明珠杀了她?是你杀害了她!」
他的双眼渐渐猩红,语气越发坚决,认定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。
我飘到已死的侍女旁边,轻轻呼了口气。
侍女的嘴僵硬地张合:「不,不是我,是你。」
「是你不问缘由处处折磨致使她一身伤病,是你的冷漠令她在魔域举步维艰受尽欺凌,是你用不见天日的囚禁磨灭了她最后一丝生的意念……」
「是你害死了她!」
说完,我急忙飘到远处的角落里。
下一秒,沐恒的掌风袭来,狠厉不留余地。
顷刻间,侍女灰飞烟灭。
他觉得不够解气,反手又是一掌。
小屋震颤,继而崩塌,冰湖整个裂开,巨浪滔天。
沐恒并不傻,他知道自己对我做过的事,他清楚我因何而死。
他试图逃避,却被我戳穿,情绪陡然失控。
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,此刻翻涌着愤怒、懊恼、怀疑、轻蔑、自嘲……难以平息。
直到他的力量震得整个魔宫不得安宁,魔族三大长老纷纷前来劝阻。
他才终于停下,收敛起周身杀意。
丢下一片狼藉,他抱着我的尸体,到了他的院中。
随手撕毁喜服,把所有与婚礼有关的陈设扔出门外,他将我放在他的床上。
轻轻盖上被子,口中喃喃:「你怕冷,我给你多盖一些。」
他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怕冷。
却是他第一次亲手为我盖被子。
随后,他又吩咐侍女准备晚餐。
特地叮嘱了几道菜,都是我最爱吃的。
我早已忘记上一次和他一起用餐是什么时候。
只清晰记得他逼我为星月试药将*草*虫塞进我嘴里时那可怕的模样。
交代好一切,他回到床边,静静地守着我。
「我说过会好好待你。」
初到魔域时,他将我安置在他院中,送我明珠,说会好好待我。
可过了没多久,他就食言了。
现在,我已经死了。
他再说这些,是不是太迟了?
「你没死,有我在,你不会死的。」
我听见他这样说,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他想做什么?
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白色石头,放在我的掌心。
石头划伤了我的手掌,鲜血流出,很快将白色染成鲜红。
我认得,这是传说中的魔族至宝锁*石,能够凝聚*魄,令人死而复生。
仅可使用一次,成功后,锁*石便将化为齑粉。
他竟如此随便地用在我身上?
一瞬间,我感觉到一股力量猛力拉扯着我,几乎要将我的灵*撕裂。
同时,还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保护着我,使我不受影响。
一番暗斗之后,我仍飘在空中,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沐恒看着床上仍旧声息全无的我,眉头紧皱,自言自语道:「使用锁*石凝*,需本人愿意。雪儿,难道你不愿意?你不想回来我身边吗?」
他拿起完好无损的锁*石左右端详,随后狠狠摔在地上:「不可能!」
「还有办法的,一定还有……」
他仍不死心,快速思考着。
许久后,不知想到什么,他直接离开了魔域。
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苏澜城。
沐恒的魔功已然炉火纯青,世间难有敌手。
但孤身独闯苏澜城,免不了一场苦战。
陆家族人不想苏澜城百姓受苦,拼死将他拦在城门外。
沐恒没有对我的族人下死手,只说:「把雪儿的*魄交出来。」
「*魄?她死了?」
我的哥哥反问,沉默数秒后,狂笑起来,「死得好!」
5
「她不是说,离开陆家后,会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生活?」
「她不是说,哪怕没有一点修为,你也会保护她,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?」
「她不是说,要一生一世一双人,你们的爱胜过世间一切吗?」
「怎么,这么快就死了?这么轻易就死了?」
哥哥不屑地复述着我曾经信誓旦旦的话语。
每一句,都像利刃狠狠刺在我的心上。
拼尽全力助沐恒离开苏澜城后,我日日幻想着我们的美好未来。
可到了魔域,一切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。
他忙于各种魔族事务和修炼,和我的接触越来越少,他的魔功每精进一分,就会变得更冷漠许多。渐渐地,他与我越发疏离,有时一整日都见不上一面。
我没有了修为和半颗心,身体虚弱,不能在魔域随意走动。
只能住在他给我安排的小小院子里,苦苦等待他的出现。
我们的角色彻底对换了。
我成为了那个只能依靠他的笼中鸟。
不同的是,沐恒身在陆家时尚能自保,因有魔功护体,谁也杀不死他。
可我,随便一个魔族,都能让我生不如死。
逃离前夜,沐恒曾答应我,回到魔域过自由和平静的生活。
可事实上,他做的却截然相反。
我眼见着魔族的势力越渐壮大。
毁灭人间的野心再起。
我告诫他要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,和苏澜城和平共处。
自此我们开始争吵、冷战,他甚至失手打伤了我。
其实那时的我已经意识到,他从前的种种承诺,不过是为了利用我。
可我还是不愿离开他。
后来,巫族公主星月为了长生,带着苏澜城的秘密来到魔域。
非常顺利地取代了我的位置,成为了沐恒的新欢。
在星月的阴谋算计下,各种没有缘由的污蔑、忽视、戏耍、折磨、逼迫接踵而来。
那个曾与我生死相随的少年,最终成为了夜晚最深的梦魇。
可我还是没有离开他。
直到死。
沐恒没有解释我的死,只说:「别废话,把她交出来!」
「她跟你走时说过,不会再回陆家,就算她再回来,陆家也不会接受叛徒……」
哥哥冷冷说道。
沐恒不信,再三逼问。
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,再次动起手来。
哥哥自然打不过他,被一击正中胸口,口吐鲜血。
高大的身影从空中跌落。
我急忙飘过去,想要接住他
,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穿过我的虚影,重重摔在地上。
他的五脏六腑被震碎,一身修为尽毁,即便活下来,也只能残喘度日。
是我的傻,害了哥哥,害了苏澜城。
陆家族人立即上前保护他,做好了身死当场的准备。
意外地,沐恒没有再出手。
他转身离开,在风中留下一句:「如果她回去,立刻告诉我,否则……」
沐恒回到魔域,重又站到了我的床边。
握着我冰凉的手,满眼愧疚与自责,喃喃自语。
星月差人找了他好几次,他都没有理睬。
和当初冷落我的模样,何其相似。
他们的婚礼草草收场,无人再敢提起。
第二日、第三日、第四日……他都牢牢守着我。
陪着我的时间,比近一年加起来还多。
他偶尔会到我曾经住过的小屋里发呆。
似乎在回忆我们的往昔种种。
他还为我画了许多画像。
他记忆中我的模样,倒真是分毫不差。
他用尽各种手段寻找我,寻找我的*魄,却毫无成效。
还屡屡被星月嘲讽:「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……」
一时间,整个魔域都被他的哀怒笼罩,气氛压抑,众魔谨小慎微。
魔族大长老得知沐恒无心魔族事务,当即震怒,提前结束修炼,将他带到了禁地。
大长老除了体罚外,还惯会讲大道理。
从沐恒父母的死,讲到多年前与苏澜城一战的惨败,再讲到魔族下一代的兴衰。
他总说,不传秘典从魔族众生中选中了沐恒。
从那日起,沐恒便背负起了整个魔族的命运。
大长老责令沐恒放下一切,闭关修炼。
沐恒不肯,和大长老发生了激烈的争吵。
两人可怕的气势在整个魔宫中碰撞,引得众魔更是惶惶不安。
在我的印象中,这么多年,他一直很听大长老的话,从没有违背过大长老的命令。
这样坚决的反抗,还是第一次。
没想到,竟是为了我。
可惜……
后来,他看着躺在床上的我,眉头紧皱,挣扎了许久。
最终,他怏怏地松开我的手,没有违抗大长老的决定。
现在的沐恒只练就了秘典第六层,所以,苏澜城众人尚有一战之力。
等到他魔功大成之日,挥一挥手,便能毁灭整个苏澜城。
荡平整个人间。
这就是魔族不传秘典的威力。
而我,无力阻止他。
沐恒将我的尸体沉在冰湖底,和我告别后,走向禁地深处。
他似乎看见了幻象。
晦暗的眸光,有一瞬间的闪亮。
「雪儿,我也是爱你的……」
他轻声说完,下一秒,脸上却满是化不开的哀怨,又道,「可我不能爱你……」
「我不能爱你……」
「我不能爱任何人……」
爱我?
却又不能爱?
我看着他的背影,心中思绪翻涌。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沙哑,直到什么也听不见。
整个身影隐没在禁地的浓雾中。
禁地的最深处,我进不去。
我感觉到自己是时候离开了。
消散之前,我在沐恒的院外看见提着食盒的星月。
她被守卫拦在门外,无论如何求情都不得进入。
她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魔尊新欢,也尝到了处处被欺凌的滋味。
我感觉她发现了我。
四目相对。
她愣了愣,然后笑了笑。
我也轻轻笑了笑,转身奔向月光。
我要做的,还远没有结束!
6
我确实没有死。
五年后,我成为了一个偏远小镇的卖花女。
年方二八,却无处婚嫁。
由于魔族肆虐,人族的生存之地越来越少,生活艰苦,穷人更是朝不保夕。
我的养父为了一斤肉,将我卖给了青楼。
我拎着没卖完的花,认命地跟着人牙子走在狭窄的暗巷中。
走着走着,却进入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宅院。
花园正中的亭子里,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。
一袭白衣,年轻俊朗,书卷气盛。
是沐恒。
他的目光一下便锁定住我,眼中似闪过一丝讶异。
却又难以捕捉,仿佛只是我的错觉。
他的气息比多年前更加冰冷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没有表情,也不说话。
听闻他半年前才从禁地走出,魔功大涨,已无人能敌。
他第一时间去往苏澜城,讨要陆临雪的*魄,未果。
一气之下,将半座苏澜城碾为废墟。
此后,他发了疯地四处寻找名字中带「雪」字的女子。
今日,找到了我。
为我引路的人牙子不知何时已溜走。
我站在台阶上,双手紧紧抓着花篮,装作第一次见他的模样,好奇又胆怯,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他,又迅速低下头,不敢言语。
沉默了许久,久到太阳晒得我发昏。
沐恒终于开口:「你叫什么?」
我小心翼翼地回答:「小雪。」
他说:「跟我走,以后,我就叫你雪儿,好吗?」
我低低地应了一声。
其实不用他问,我根本别无选择。
沐恒将我带到另一处院中,安排了许多丫鬟婆子照顾我。
院中日升月落,水榭亭台,鸟语花香,俨然是人间富贵人家。
但我知道,我已身处魔域。
多年后重回他的身边,我并非没有情绪。
午夜梦回,我至今能够在黑暗中看见他冷漠的脸。
他曾误会我、逼迫我、折磨我,每一次的伤害,都深深烙在我心上。
但,我有必须回到他身边的理由。
沐恒不常来院中找我,即便来了,也很少说话,只是坐着看我。
似是想透过我,看见另一个人。
后来,一连好几月,我都没有见到他。
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,也无从询问他的踪迹。
有时甚至怀疑,他已经将我抛诸脑后。
但他不找我,我也忍住了,从不找他。
我在院中种花、养鱼、做饭、发呆……如一个从小凄苦的女子,终于过上了安稳的生活,平静而满足,不求其他。
一日,夜深,我已睡下。
沐恒忽破门闯入我的房中,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床上的我。
将头埋在我的发间。
「雪儿,让我靠一会儿。」
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力。
身子甚至稍有些颤抖。
我立刻意识到,消失的这几个月,他又进禁地了。
他身上的杀气很重,魔力不断波动,混乱地碰撞着。
我不知他在修炼时遭遇了什么。
但一定是极可怕的事。
魔族不传秘典,不是那么容易练成的。
我身为陆临雪时,便知他每进一次禁地,就要遭受一次无法承受的痛苦,但他却难得出现片刻脆弱。
而这脆弱,他从不敢展现给陆临雪。
没想到,今日他竟直接找上了我。
我没有躲开,也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。
壮着胆子抖着双手,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回抱住他,尽力给予他安慰。
待到他渐渐平复,立即放开了我。
脆弱的神色迅速收敛,转眼变回往常冰冷的模样。
我轻轻抓着他的衣袖,抬起头看他,忽而调皮一笑,主动吻在他的脸上。
随后是他的鼻尖,他的嘴唇。
他任由我的动作,晦暗的眸光动了动,冰冷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动容。
翻身将我压在了床上。
那夜之后,沐恒到院中的频率明显变高了。
他陪我种花、养鱼、做饭、发呆,还会给我讲很多新发生的趣事。
他始终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人间的富家公子。
我也没有拆穿他。
他说,他会娶我为妻,与我一生一世,永远幸福。
我天真地问他:「你爱我吗?我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说,只有两个相爱的人成亲,才能一生一世,永远幸福。」
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,岔开话题,没有回答。
我垂下眼,露出失望的神色,没有追问。
心中隐隐受挫。
还是,不能爱吗?
看来还得找她协助。
魔尊为一人族女子在魔域打造了一个人间。
还日日与她缠绵。
即便沐恒尽力掩藏,绯色的八卦还是传遍了魔域,传到了星月耳中。
因为多年前那场未完成的婚礼,她在魔域的地位尴尬,待遇大不如前,但有修为傍身,对付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,还是绰绰有余的。
她气势汹汹地冲进我的小院,抓住我将我拖到冰湖。
指着冰湖底的冰棺,狰狞地笑起来:
「下去看看吧,那是陆临雪,和你长得一模一样。」
「沐恒真正爱的人,是她。」
「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替身而已。」
7
我毫无反抗之力,落入冰冷的湖水中。
挣扎,呼喊,下沉。
什么都没看到,便失去了意识。
不知过去了多久,眼前一片漆黑,嘈杂的声响一点点清晰起来。
「名字带雪算什么,就算你寻来千个万个,都不过是我的手下亡*。」
「真可惜,就差一点,你竟然会赶来救她,稀奇!」
「不过是教她认清现实,难道我说错了吗?」
是星月的声音。
「找死。」
沐恒冷冷说。
一阵掌风吹起檐上的风铃,叮叮咚咚,急速作响。
星月想必挨了狠狠一掌,说话的声音明显变得无力。
却还是倔强地说着:
「她确实长得和陆临雪很像,不,一模一样。」
疾风骤起,檐上的风铃接连掉落在地。
我感觉到周遭的一切都跟着震动起来,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可见这一掌威力之大。
星月再没有说话。
只剩下魔族争先恐后认罪的声音。
一开始我就知道,小院里伺候我的丫鬟是魔族假扮的。
他们会在沐恒不在时偷偷用魔力戏弄我。
会在我小憩时肆无忌惮地谈论我的八卦。
说的无非就是——
魔尊四处寻找名字中带「雪」字的女子。
我不是第一个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
都不过是替身罢了。
替身吗?
我怎么可能不清楚?
若不是因为这张长得和陆临雪一样的脸,我怎么可能被沐恒选中?
他总是喜欢静静看我许久,不过是想通过我,看见曾经的陆临雪。
沐恒将我安置在幻化出的人间小院,就是为了隐瞒这一点。
我也始终假装自己并未察觉。
流言蜚语却将它毫无保留地捅到我面前。
他因此盛怒。
明明什么都看不到,我却清晰感觉到了他的情绪。
他心中自控的弦,就要绷不住了。
我努力睁开双眼,艰难下床,环顾四周,发现房中空无一人。
扶着墙走出门,却见小小院落,火光滔天。
星月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,身上一半是鲜血,一半是跳动的火焰。
魔族众人跪得整整齐齐,在火海中哀号。
我踉跄着走向沐恒,脚下一个不稳,向火中跌去。
沐恒闪身而来,稳稳接住我。
他盛怒的模样着实可怕,却在触到我的一瞬间,变得柔软起来。
我不管不顾地抱住他,眼泪一下子落下来。
他的语中满是心疼:
「怎么哭了?」
我低声说:「我醒来看不到你,我以为你不要我了。」
他低下头,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泪水,又用手捂住了我的双眼:
「只是处理一点小事。」
我预料到他要做什么,抓了抓他的衣袖:「别、别杀他们,我不想……」
现在的我只是一介人间女子,没见过血腥杀戮,没遭受过生死折磨,保有着一颗最善良纯真的心,再担心害怕,也要壮着胆子劝阻他。
他的动作顿了顿,原本凝聚起魔力的手放下,转而拥住我。
身上的怒意一点一点消弭。
院中火势迅速变弱,直至彻底熄灭。
传闻魔尊暴怒时,必地崩山摧、血流成河。
我却只用一句话就阻止了他。
在场魔族都看得目瞪口呆。
沐恒将我抱回房间,躺在床上休息。
我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我知道了魔域,知道了星月,知道了陆临雪。
也见识到了沐恒的真面目。
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平凡少女。
他其实可以将我打晕,告诉我一切都是幻觉,或者直接消除我的记忆。
但他没有。
他坐在床边,耐心地向我坦白一切。
他暗色的眸中,跳跃着我从未见过的真诚。
在沐恒的悉心照料下,我的身体渐渐好转。
情况却在我能够行动自如的第二天,急转直下。
我再次陷入昏迷。
似乎睡了很久很久。
混沌终于退散,迷迷糊糊中,恢复了一点意识。
却睁不开双眼,手脚也动弹不得。
像是被施了定身的术法。
房间里,沐恒和星月争执着,声音近在咫尺。
「解药,交出来。」
沐恒言简意赅。
「没错,是我给她下的*。」
星月直接承认:
「五年前,我骗你说陆临雪还在给苏澜城通风报信,你却没有杀她,你根本没想过真用她的心为我治病,可惜,她还是死了,你现在后悔也没用……」
「我的病确实不需要什么天生灵女的心医治,但这*,只有陆临雪的心能解……」
「你不是把陆临雪的心藏在冰湖底吗,你可以拿出来救她呀!」
「所以,你舍得吗?」
「别装得一副深情的样子,不过是……」
星月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我意识到不对,拼命挣扎,瞬间手脚剧痛,如同生生断裂。
凡人之躯,根本抵抗不了任何术法。
不会的!不会是我想的那样!
但异常安静的四周,似乎印证着我的猜想,双眼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水。
沐恒察觉到我的动静,手指一动,抽走了禁锢我的魔力。
同时,用手掌捂住我的双眼。
我从指缝中隐约看见了门边的星月。
她倒在血泊中,双目圆瞪,已没有一丝生气。
几秒后,沐恒移开手。
我望向门边,那里干净如初。
没有任何打斗痕迹,也没有鲜血和尸体。
我快速收敛好悲痛的情绪,艰难坐起身,轻声问他:「我是不是快要死了?」
沐恒说:「你都听到了?」
或许,我应该顺着他的话,靠在他的怀里哀求他救救我。
只要说服他拿出陆临雪的心,我就不会死。
但,我不怕死。
我只怕,得不到他的爱。
我低下头,神色哀戚,再抬起头时,却带上了笑意。
只是笑得勉强,说得遗憾不舍:「没关系的,我不怕死。谢谢你救我离开青楼,给了我从未想过的生活。我本就知道,不可能和你一生一世的……」
我不哭不闹,不争不求。
果然让他更为心疼。
他抚着我的脸颊安慰我:「你只是病了,很快就会没事。」
我直觉他的话含有深意,却来不及深究,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。
再醒来时,我的身体已然大好。
甚至比原本更为健朗。
沐恒什么也没多说,待我一如往常。
但我知道,他真的取了陆临雪的半颗心为我解*。
他精心保管了五年的陆临雪的尸体,也在我好转的那一夜,随风消散。
自那之后,我被允许在魔域随意走动。
所有魔族都知道我在魔尊心中的地位,明里暗里都没有人敢招惹我。
比之当年的星月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平日里,我还是喜欢待在自己的小院。
种花、养鱼、做饭、发呆,把沐恒当作一个人间的寻常男子。
从不多过问他的事。
沐恒也对这样的生活乐在其中,尽可能多地抽出时间陪伴我。
我时常靠在他的胸口,听着他的心跳声,看远处百花齐放。
我知道,我离目标越来越近了。
一日午后,我百无聊赖,走进沐恒的院子。
院中一个不起眼的老妖,竟认出了我,认出了我的灵*。
他从千百年前便盘踞在院墙一角,旁观世事,消磨时光。
他见过我与沐恒恩爱不疑,也见过我遭受折磨至死,如今再见到我,语中满是惊讶:
「傻丫头,你既已逃出去,何必还要卷进来!」
我答他:「这是我生来的命。」
继续往院中走,在一处偏僻的藏书阁里,我翻到了沐恒珍藏的画作。
全都是陆临雪的画像。
五年前我活着时,他从未为我动过任何一笔。
那填满整个书架的画作,都是他在我死后所作。
每幅画上都写有日子。
我随手理了理,发现这半年,竟是一幅新作也没有。
傍晚时分,沐恒找到了我。
我看了看画像,又看了看他眸中的自己。
「我们长得确实很像。」
「不,一模一样。」
我没有吵闹,没有质问,神色平静。
他却反而慌了,直接否认:「不,你不是。」
意思是,我不是替身?
生怕我不信,他当着我的面,亲手销毁了所有陆临雪的画像。
如同亲手碾碎了他多年来的执念。
他亲口说,一遍一遍地说:
「我爱的是你。」
爱?
这个字从他口中说出,多么不容易。
我轻轻笑着,单纯而灿烂,冲他撒娇:「你可以叫我小雪吗?」
是小雪,而不是陆临雪。
「小雪。」沐恒毫不犹豫地点头,「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小雪。」
我开心地抱住他,窝在他的怀里,笑容越来越灿烂。
这辈子,我从未有过这样发自真心地笑。
多少年艰难困苦,生死折磨。
我终于成功了。
8
沐恒又一次进入禁地。
也是最后一次。
出关后,他的魔功彻底大成,魔族秘典的力量完全为他所用。
离开魔域前,他特地来见我。
抚摸着我的脸颊,柔声说:「小雪,办完这件事,我就能一直陪你,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,乖乖地,等我回来。」
他依旧一袭白衣,气质温和而清冷。
会对着我笑,会宠溺地叮嘱我多吃饭,不要着凉,不要担心他。
我却感觉到他身上不断翻涌的魔力和掩盖不住的杀意。
我拉住他的手,撒着娇不让他走。
他直直望着我,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我的手心一寸寸抽离。
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,消失在摇曳的花影中。
我很清楚,沐恒说的「这件事」,指的是和人间一战。
多年来,魔域和人间的争斗从未停止。
魔域有沐恒,有数位长老,有千千万万魔族。
人间有苏澜城,有陆家,有许许多多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的修炼者。
所以,谁都没能将谁彻底毁灭。
但今天不一样了。
沐恒已掌控了魔族秘典的全部力量。
只要他出手,翻手地崩山摧,覆手生灵涂炭。
再多的修炼者,都不过是他的掌下蝼蚁。
一切未开始,就将结束。
所以,不能让他出手。
所以,我不能像以往一样乖乖等他回来了。
魔族大长老最是话多,更因曾经的惨败对苏澜城积怨颇深,故意集结了所有魔族到苏澜城的废墟上叫嚣,骂得尽兴,才正式开打。
这是多年来,魔域和人间规模最大的一次争斗。
双方都倾尽了全力。
沐恒站在魔兽背上,飞在战场最高处,冷冷看着下面的一切。
一阵混战,飞沙走石,满目狼藉,魔族渐渐不敌。
沐恒得到了大长老的指令,准备出手。
下一秒,我出现在他身前,双手紧紧环住他,阻止了他的动作。
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出现,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惊讶。
在他意识到不对劲之前。
我将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。
他的身体有秘典庇护,本该刀枪不入,却被我轻而易举地贯穿。
他满脸不敢置信,下意识抬手想要一掌将我推开,却在手掌落下时收住了力道。
他问我:「小雪,为什么?」
我的手紧握着匕首,没有分毫松懈,冷冷说:「因为,我叫陆临雪。」
我从没有忘记,我是陆家的天生灵女。
陆家世代以守护苏澜城,庇佑天下苍生为己任。
无一例外。
沐恒身体里的魔力迅速流失,面色变得惨白,大片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。
他看着我,却没有大怒,反而笑了。
只那么一会儿,他已想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。
「我原以为,我身怀魔功,世间再无人能挡。苏澜城费尽辛苦,拼了性命,也没找到杀死我的方法,甚至放虎归山。」
「没想到,早在我被秘典选中的第二天,他们就已经想到了对付我的方法,并将之实施……」
他口中的第二天,清风微雨,他初到苏澜城,因身份遭受欺凌。
我在巷子里救下他,为他撑伞,为他疗伤,问他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。
自此日日缠着他,步步深陷。
世人都说,陆家的天生灵女是个蠢材。
受魔族蛊惑,为了所谓的爱情,背弃家族使命,最后落了个惨死魔域。
其实不然。
魔族不传秘典的威力无人置疑,一旦修炼,不死不灭。
唯有一个弱点。
修炼者,必弃情绝爱。
一旦动情,他的真爱之人便能轻易杀死他,令他神形俱灭。
所以,从遇见他的那天起,我便只有一个目的——不惜一切代价走进他的心。
他紧闭心门,防备警觉。
我不知他对陆临雪是否有过真意,但……
他的真爱之人,不会是见过他最狼狈模样,助他走出泥沼的陆临雪,更不会是爱与算计同在,和他有利益纠葛的星月。
只能是单纯天真,什么也不求,更对他毫无威胁的,小雪。
我是小雪,也是陆临雪。
吃的所有苦,受的所有伤,都是为了这一天。
幸而,没有辜负。
沐恒的心境引动风云变化。
天色骤暗,疾风暴雨。
嘈杂的雨声中,他一字一顿地问:「你爱过我吗?」
我不由忆起往昔种种。
我们相识于年少,相伴许多个春秋,曾有过轻松快乐两小无猜,也曾共同患难生死相随,那些误会争执、痛苦折磨,更是我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但此刻的我,心中无波无澜。
我的回答简单而坚决:「从未。」
「谁会爱一个冷血无情、杀人如麻、满心算计,将真心踩在脚底的魔头?」
沐恒听完,竟不觉惊讶,依旧轻轻笑着,平静地闭上了眼。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魔族不传秘典的弱点,知道自己绝无生机。
他的魔力即将散尽,幻化出的魔兽消失无踪。
身体无力地从空中坠落。
我也失去依靠,跟着他一起跌落。
重生耗光了我所有天生灵女的力量,如今,我已是一介凡人之躯。
这一次,我恐怕真的要死了。
一场大战,盛大开场,结束得潦草而荒唐。
9.番外
我没有死。
落地之前,沐恒用他最后一丝魔力护住了我。
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,也不愿去深究。
大战后,沐恒遭封印,魔族溃败,人间迎来了难得的安宁。
人族收复了失地,重建了苏澜城。
我住在苏澜城最僻静的小院里,日日与星月为伴。
星月的祖母是陆家的外嫁之女,因此,她也算半个陆家人。
我年幼时,曾因病到巫族暂住,早早认识了星月。
我们发现彼此非常契合,心思几乎相通。
我只需一个眼神,她便知道我要做什么。
所以,我们成为了对付沐恒计划里最好的两面。
无须沟通,就能将一切演得无可挑剔。
所有的事都是哥哥谋划的。
我的哥哥没有死。
苏澜城的半城百姓没有死。
那许许多多名字中带「雪」字的女子也没有死。
唯有星月,因为我的无能为力,被烧伤容貌,损毁肉身,散去三*六魄。
无法转世轮回。
遭受了比预想中多得多的痛苦。
她是我唯一对不起的人。
好在,她并不怨我。
一缕残魄,还愿陪着我。
小院日复一日,清净寂寥。
星月自小活泼好动,聒噪又八卦,扮演一个心机狠厉的女人多年,真是憋苦了她。
她总忍不住和我提起沐恒:
「传闻千年前,魔族女帝和人间修仙者有过一段情,遭其辜负,生死纠葛数年。修仙者死后,女帝也自刎于禁地,毕生执念与魔力凝结成一卷弃情之书,也就是我们所说的——魔族不传秘典,拥有开天辟地之力。被秘典选中之人,必至情至性,却又弃情绝爱。」
「他若不修这秘典,想来会是个爱你至深的人。」
「你真的一点没对他动过心吗?」
我回答:「从未。」
生在陆家,自小被教育小情小爱、个人生死都不重要。
我们的命,只为天下苍生。
被星月缠得烦了,我借口出门散步。
不知不觉,竟走到了一处小巷。
和多年前与沐恒初遇的小巷有七八分相似。
「从未。」
我从不怀疑自己的答案。
只是有时,也忍不住去想。
那一年,那一日,清风微雨。
他一袭白衣,我一眼便望见,清冷倔强。
我一身红衫,落在他眸中,活泼明艳。
如果我们只是两个最普通的男女,会怎么样?
如果没有这命运的阻隔,我们会怎么样?
不。
我立刻摇头。
这世间,从没有如果。
(本篇故事完结)